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粗哥(周书祥)
来源:仙桃市作协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发布时间:2014/6/24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点击:1398
阳光下,热浪翻滚。粗哥站在烫人的水田里,光着头,赤着身,弓着腰,正挥锹铲泥巴,做田埂子。远远望去,他黝黑的背部像一面镜子,闪着光亮。粗哥只穿一条旧短裤,整个夏季他都只穿一条短裤,可他从不流鼻血,不感冒,也不长疱。
粗哥身材魁梧,力大如牛。四百来斤的大石磙,别人小头都难掀动,他从大头下手,稍微一用力,石磙便像人一样立了起来。大集体时,挑草头,别人挑一担,他挑双担,还跑在前面;上水利,别人挑小担,他挑大担,还喊满上满上!而记工分,他跟别人一样多。说他傻,拿一个人的工分干两个人的活,他却说,有力不使是浪费。
他不光傻,还有些倔。结婚那天,他应该剃状元头的,可他偏不,不仅不理发,还穿了件露絮的破袄子,也不罩一件外套。新娘子快到了,他去迎亲,送亲的姑娘说真倒霉怎么来了个叫化子,知道这就是新郎,一个个往地上吐唾沫。幸亏这里的习俗不是新郎亲自上新娘家娶亲,否则,新娘子是决不会迈出闺房的。
他是有名有姓的人,可人们总唤以粗哥,连小孩子也唤习惯了。他人长得粗壮,言语也粗,“妈的×”、“日他娘的×”不离口,只要内急,不论有无女人,总是就地拉,还振振有词:“屙尿不看人,看人屙不成。”一次插秧,他要尿尿,掏出家伙咕隆咕隆尿了起来,吓跑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。妇女没跑,扔过来几手稀泥,将他那玩艺儿泥了个够。他不敢生气,边洗边哈哈地笑。还有一次,队长安排他在禾场上守夜,他连仅有的短裤也脱了,赤条条睡在门板上。妇女们早起打谷,见他那样,有羞得掩面的,也有望着笑的。几个泼辣点的耳语一番,一齐上前,将他抬到沟边,猛地掀在水沟里。他叽哩哇啦的叫声和妇女们的嬉笑声,奏响了这一天劳动的序曲。
那时候,人们在繁重的体力劳动间隙,常常逗逗闹闹取乐,时常是几个女人将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戏耍,或几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放在地上揉捏,一般不生气。有一次夜晚打谷,粗哥朦朦胧胧见一个妇女走进高高的草垛间小解,就蹑手蹑脚地挨过去,伸出粗长的大手,将这妇女连臀部带大腿端了起来。这一端不打紧,粗哥接了满脸满口的尿,而这妇女也不生气,笑嘻嘻地说:“哪个烂鸡巴根子的,是不是口干了,想喝老娘的温热茶?”定睛细看,原来是自己的丈夫,不禁破口大骂,还掴了他一耳光子。粗哥虽然理亏,但还是不服气地说:“你说的也不叫话,要是别个男人呢?”两口子你说我流氓,我说你下贱,事后好几天没说话。
自从两口子订了条约,粗哥再不说粗话,再不与女人们逗闹,他婆娘也不与男人们胡耍,都做正正经经的人。粗哥开始变“细”了,但在外人眼中,他总是个粗形象,人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戏耍他。干不动的活儿,总是敦促他干;不能干的傻事儿,总是唆使他干。集体上水利,有时他干了活儿回来,竟连饭也吃不上。有一年冬季外出筑堤,开饭时,大家趁粗哥还在洗脚把饭抢光了,还故意喊:“粗哥快来,来迟了没饭吃。”这种事粗哥不是第一次经历。他不答话,捡几根稻草,缠成一个小把子,在水里洗了洗,趁人不注意,跑到厨房丢进熬龙骨的汤锅里。烧火佬盛汤时发现了草把子,大叫起来:“坏了,坏了!哪个缺德的把擦屁股的屎草把子丢进汤锅里了!”大家一阵愕然,过来细看,果然见一个三寸来长的草把子在汤锅里翻滚。众人咒爹骂娘,却又无奈,只得吃各自带来的腌菜,没带腌菜的就吃光饭。又有人戏耍粗哥了:“粗哥,你没饭,就喝龙骨汤吧,总比打饿肚强。”“是啊,加了特殊作料的汤,味道真美呢!”粗哥装作愁眉苦脸地说:“反正我是个老粗,人嘛,吃屎屙屎,只要大家不笑话我,只要有填饿肚的,那我就……”他盛起汤就吃,一连吃了五大碗,心里美滋滋的。那时候穷,能吃上一碗龙骨汤不是易事,何况一大锅呢。粗哥不忍心独享,便说:“大家都来吃吧,没有屎味,香得很呢。”大家心里虽想吃,但碍面子,只得把涎水吞进肚里。剩下的半锅,粗哥舍不得倒,又用一个汤钵盛起端走了,边走边背诵着毛主席语录:“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。”自此,粗哥吃屎汤的事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。
一次,两头大水牛抵脑,四只血红的眼珠瞪得像红球,八只蹄时前时后、忽左忽右乱践,地上隆起一堆堆细土。两牛时而分开,撒腿狂奔,时而又顶在一起,牛角乱刺乱撞,咔嚓作响,火星欲冒。这时,一个女孩躲避不及,被罩在牛肚下,吓呆了在场的人。粗哥急忙上前,使出吃奶的力气,用后肩顶住牛肚,双手抱起小孩窜出危险地带。赞叹之余,又有人戏耍他了:“粗哥,你能把打架的牛解开吗?要是能,我们奖你两包烟!”又说:“要是解不开,你赔我们两包烟。”粗哥想骂人,但话到嘴边,又记起了夫妻条约,便左瞧瞧右瞅瞅,对众人说:“赌就赌,一言为定,不算数的是……”后面的话太粗,吞回去了。四下里就嚷开了:“粗哥不敢说,怕输!”“粗哥,说话算话,你要是赢了,我们不买烟,是你孙子。”粗哥信心十足地说:“赌就赌,不过,你们给我拿根粗点的麻绳来。”众人急于看把戏,立刻拿了根麻绳来。粗哥接过麻绳,撵到一头水牛后面,敏捷地系住一条后腿,牵着绳跟在它后面。待两牛腾挪到一棵树旁,粗哥将绳系在树干上,拾起一根棍,朝没系绳的那头牛猛抽,这头牛掉转头猛跑,跑了三百多米还不见回头。一个白胡子老头捋着胡须赞道:“强者缚,弱者逃。小子,不粗,不粗!”粗哥得了两包烟,全部发给大家,自己仅抽了一支。
这以后,人们对粗哥有了新的看法,喜欢拿他逗趣的人慢慢转移了对象。
粗哥帮人做好事也更加勤便了。他有的是力气,就用这力气帮人挑挑扛扛,从不取报酬。帮得最多的算是新丧偶的赵寡妇。这时大锅饭已成历史,大集体变为单干了。赵寡妇的男人得病去世后,家里的重活儿几乎都是粗哥帮忙干的。粗哥从不在赵寡妇家吃饭,也不图什么报偿。粗哥的婆娘开始抱怨,说他有邪念,他只憨笑,说压根儿就没那么想,只是出于同情。
粗哥还是继续帮赵寡妇。从田里劳动到家务劳动,只要有时间,都干。那些男人又开始嘲笑他了。“粗哥,你对赵嫂那么好,赵嫂怎样报答你?”“别想洋心思,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?”“吃到羊肉没有?是啥味道?”……
粗哥不理睬,任他们嚼舌。赵寡妇虽生了两个孩子,但相貌却比许多年轻媳妇漂亮,在村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妇。近来她开始打扮自己了,乌黑的头发梳洗得柔软发亮,本来就白净的脸蛋又擦些这宝那宝。她打扮自己,正是为了粗哥。她曾柔情地问他:“好兄弟,你心眼这么好,我怎样感谢你?你有什么要求,尽管说吧。”粗哥如木人一般,嘿嘿地笑着说:“我是看你可怜才帮你。我有的是力气,多余的力气不用也是浪费。”“你呀你,傻兄弟,羊肉不想吃,倒怄了些酸气!”“酸气!我怄得多了,倒不觉得。”
时间一长,他的婆娘总找些岔子与他争吵,甚至不同他睡觉。而赵寡妇越来越喜欢他,只要与他在一起,便没话找话地与他搭讪,有时故意在他身边挨挨擦擦。见他累得出汗,便拿毛巾替他擦汗,又要掀开他的上衣,替他擦身上的汗。粗哥连忙躲开,说不用。赵寡妇非常自信,凭自己这模样,这柔情,不信打动不了粗哥的心。可是,几经试探,粗哥不知是不知情还是不领情,总是像三九天的冰块,又冷又硬,任凭赵寡妇激情如火,都融化不了。赵寡妇软的不行,便来硬的。一次,粗哥正帮她修猪圈门,她唤他进房拿木料。粗哥一进卧房,见赵寡妇脱得只剩一条裤衩,苹果似的脸,白玉似的身段,驼峰般的胸部,鲜藕般的腿,如画中走下来的美女。粗哥惊呆了。赵寡妇扑上来,紧紧地搂着粗哥。粗哥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,只顾挣扎。赵寡妇一不做二不休,说:“大兄弟,别的男人给我钱,我都不同意,我就喜欢你。今天你愿意就好,你要是不愿意,我就喊人,说你撕我的衣,强占我!”粗哥慌了,不知如何是好,最后还是定下神来,哀求说:“好嫂子,兄弟帮你不是图这个,我也不能做对不起我那口子的事。你要是喊出去,毁了兄弟的名声,以后谁来帮你,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?”赵寡妇无奈,紧箍着的手软了,晶莹的泪珠伴随着无尽的伤感滚落下来。这时,粗哥的婆娘寻来了,撞见了这场景,妒火冲冠,掴了赵寡妇两耳光子,又打了丈夫几拳。再要打赵寡妇时,粗哥用身子护住她,说:“别打她,都是我……我不对,不能怪她。”婆娘拧着粗哥的耳朵出了门,牵过十几户人家,牵到自己的家,牵进卧房的门,让粗哥跪在床前。粗哥不辩解,乖乖地跪着,还淌下几粒委屈的眼泪。十岁的儿子愣愣地望着爸爸,瘪着嘴,两眼盈泪。
几日后,婆娘打点行装,撇下父子俩远走高飞了。
一年过后,还没有婆娘的音讯。赵寡妇常常责怪自己,恨自己害了粗哥,想过来帮他缝缝洗洗,又怕人耻笑。她与粗哥不敢说话,不敢在一起,更不敢互相帮忙,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监视他们。
两年过去了,婆娘还是杳无音讯,赵寡妇就托人上粗哥的门,说干脆两家合一家。粗哥搂着儿子,喃喃地说:“我和她没离,没打离婚证。她会回来的,会回来的……”
就这样,粗哥既当爷又当娘,艰难地过着日子。
又过了半年,婆娘突然回来了。她孑然一身。唯一能证明她富贵过几日的,是隐约可见的眉线和唇红,以及皮肤上没褪尽的香水味。粗哥愤怒地叫她跪下,从木柴堆上抽了根劈柴,高高举起。婆娘边抹鼻涕边哀求:“打吧,打吧,只要不打我的手,打什么地方都行。”“为什么?”粗哥恼怒而又不解地问。“打坏了手,我就不能给你洗衣,不能给你叠被,不能给你缝补,不能给你做饭,不能给你种菜,不能同你下地劳动。”
想想这几年的孤苦生活,粗哥的眼泪淌了下来,高举的劈柴也掉落在地。婆娘扑在丈夫怀里,抱着丈夫的腰,呜呜地哭,边哭边哽咽着说:“还是我的……粗哥好。”
“你害得我好苦,害得赵嫂好苦。这几年,我自己顾不了自己,也没帮赵嫂一丁点儿忙。你回来了,我还能帮赵嫂的忙么?”
婆娘将丈夫抱得更紧,嗫嚅着说:“能……随你怎么帮都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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